传统纸质媒体是否会消亡
  发布时间:2012-11-07 11:08:23   

    编者按:在数字化浪潮中,纸质媒体的坏消息不断。日前,英国《卫报》称将缩减印刷版业务;美国《新闻周刊》宣布2013年起停止出版印刷版、推出数字版。这再次引发了"传统纸质媒体会否消亡"的争议。为此,本报约请两位学者展开深入讨论。是为上海东方青年学社与本报联合开设的"争锋"栏目第二十四期。

    不断创新的纸媒长生不老

    雷启立

    ●只要人类还有精神承担和思想传承的需要,纸媒的未来就还在

    ●《新闻周刊》"找死",没理由让整个纸媒"陪葬"

    ●传统纸媒应求变图新、坚持责任和理想,才有可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如果你们停掉这个以油墨与纸浆为载体、承载着历史的印刷版报纸,那将是一场国家灾难。你不可能用‘在线’的方式还原新闻纸上的内容,互联网上充斥着色情与废话,我们需要在书报亭里看到智慧,我们需要在地铁里拿着报纸沉思。”

    日前,在得知英国有近60年历史的老牌媒体《卫报》将缩减印刷版业务后,伦敦市长鲍里斯・约翰逊专门撰文,捍卫传统媒体的存在价值。在美国《新闻周刊》宣布从明年一月起停止发行纸质印刷版、转而改为数字版、从而再次引发有关“传统纸质媒体会否消亡”讨论之际,鲍里斯・约翰逊的这段话,尤其耐人寻味。


    思想不息 纸媒不死

    很多人在讨论网络媒体取代纸质媒体的时候,都是从使用者的人数和经济效益的此消彼长来证明的。当今互联网的发展气势、盈利能力和各种统计数据当然会给它的支持者们以强有力的支持。然而,我们要问的是,如此只以一种媒体的盈利与否、盈利多少,以是否以及有多少人在使用来衡量一种媒体的存在理据,是不是过于有失偏颇?人们的“工具理性”到了这等地步,也真是当得上是“经济动物”了吧。敢问,媒体曾经理直气壮的理想、责任和担当何在?承载人类思想进步的历史意识何在?

    一个简单的历史事实是:数万年前,人类先民结绳记事,但即使在最初的草创时期,文字和书写也不是仅仅以数字来构成的。象形文字的出现不只是代表它所图示的对象,而是包括与图像相关的丰富的思想、情感等意义。各种不同文字的发明,最初都是与记载人类的祭祀、占卜、艺文作品相关。唐初雕版印刷的发明和应用是为印制佛经,15世纪中叶古登堡等人发明金属活字印刷术最初印制的是圣经。《诗经》《楚辞》的传播更不是为盈利。在人类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从纸张的发明到印刷技术的进步,以纸质印刷为介质的媒介就一直是与人类的思想和精神活动密切相关的。大规模机械印刷、纸质媒体的出现与现代思想的产生和传播、现代民族国家的产生和形成,更是相互滋长。这也告诉我们:传统纸质媒体是商品,但它又不是一般的商品,而是一个物质化了的思想和精神的载体。今天人类的思想和精神活动是已经深刻地为经济、发展、金钱、数字所捆绑,但要说思想、文化的光芒就此被罩住,承载思想和文化的纸质媒体的使命就此终结,恐怕也太短视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只要人类还有真正的凝视(而不是浏览)、阅读和思考,还有精神承担和思想传承的需要,纸媒的未来就还在。

    人类思想不息,人间纸媒不死。


    内容为王 求变图新

    毋庸讳言,新兴网络媒体逼迫下的传统纸质媒体遭遇到了巨大的困境。但这样的困境不在于外在的挑战,却更由于自身思想和文化的创造性的不足。就拿即将改为数字版的《新闻周刊》来说吧,即使没有新兴网络媒体的出现,《新闻周刊》之类的纸质媒体其实自身也处在不断衰落的颓势中。很多年前,《新闻周刊》就因其定位古板、风格陈旧、经营不善而出现了严重危机,两年前不得不以一美元的象征性价格被《华盛顿邮报》转手给哈曼集团。此后,更在不断滑坡的泥沼里越陷越深,以至于其末任总编辑、媒体制作经验非常丰富的蒂娜・布朗试图为这本老旧的杂志增加一些迎合市场口味的内容时,也无力挽狂澜于既倒了。

    由此看来,《新闻周刊》纸质版的消亡,从来就不能被看做是一件可以与“纸质媒体必然消亡”划等号的事件。“内容为王”,对于包括纸质媒体和网络新兴媒体在内的所有媒体而言,都是第一位的决定要素。同样是纸质媒体,英国《经济学人》杂志的发行量却一直在增长,目前每期发行量已超过140万本。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之前,《经济学人》就曾预测自己的读者很可能因为危机的加剧而变得越来越多。何以故?因为,困顿的年代,人们更需要的是思想。经济学其实是政治经济学,马克思早就揭示过这一点。《经济学人》的逆风飞扬,恰好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内容为王”这一规律:由于能够提供清晰的事态分析、鲜明的立场和解决问题的建议,《经济学人》能够在互联网兴起和全球金融危机双重压力下,逆势增长,成为传统纸质媒体的一个旗杆。

    当然,在纸质媒体坏消息不断的今天,纸媒是有问题的,而且有大问题。其问题的本质是资本过于侵袭其中,以至纸媒过于商业化。思想和文化被过剩的纸浆稀释,思想和文化的尊严被金钱和数字所淹没。没有达到学术水准的著作大批出版,没有价值和意义的信息到处泛滥。在无止境的商业化过程中,纸媒把自己葬送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教授维克多・纳瓦斯基分析说,《新闻周刊》陷入困境并非由于它一直固守旧有的新闻传统和创刊宗旨,恰恰是由于它在巅峰时期抛弃了这些传统和宗旨。《新闻周刊》“找死”,没理由让整个纸媒“陪葬”。

    纸质媒体与人类精神、思想相生相随的历史特质,以及网络新兴媒体固有的天然缺陷,注定了传统纸质媒体与网络新兴媒体不是一对简单的此消彼长的替代关系。网络新兴媒体在体现它的即时性、互动性、方便性等等优势的同时,也深刻地暴露出它“过载”、碎片化、缺乏权威性等等负面特性。所以,《浅薄》的作者尼古拉斯・卡尔说,“利用网络代替记忆,……我们将面临被掏空大脑的风险”。这并非危言耸听。

    最后但并非最不重要的是,传统纸质媒体不会因为互联网的兴起而消亡,并不意味着传统媒体可以皓月当空、稳坐钓鱼台。相反,当此之时,传统纸质媒体尤其应该求变图新、坚持自己之所以为之的历史和承担,以自己的责任和理想为定力,孜孜以求,才有可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作者为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导)

   纸质大众媒介最终将消亡

    邓建国

 

    ●在市场经济中,主导大众媒介组织运作的是商业逻辑

    ●“个人对纸张的感情”与“大众媒体组织的理性商业决策”不同

    ●纸张“在生活中的存在”与“作为大众媒介的存在”不同

    其实,美国《新闻周刊》的决策者们一直面临着选择:坚持纸质版还是全面转向电子版。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新闻周刊》的决定了。这如同警匪片中的彪悍杀手拿枪指着被害者的头时通常会说的:“这仅仅是出于生意,而非个人恩怨。”


    大众传媒首先是生意

    “生意”,在一个世纪前“黄色新闻”肆虐时就是新闻业的“轴心原则”,后来在“社会责任论”口号中转为隐蔽。今天,在新媒体的无情紧逼下,终于又再度凸显。在这一原则指导下,纸张若能给媒体带来利益,则用之;不能带来利益,则弃之。

    一个世纪前,威廉・鲁道夫・赫斯特将人人视为无利可图的纸质报纸变成了能赢取暴利的大众媒体。他认为,报纸的主要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发布新闻,而是为了发布广告以获得赢利。新闻是诱饵,广告才是目的。报纸是“在页面上塞满广告之后才拿新闻来填补空隙,而不是相反”。至于报业后来追求的社会责任和公共利益,只不过是在“黄色新闻”毁坏了世风引起公愤后,报业对公众舆论作出的一种姿态。

    在大众报业的投入产出计算中,纸张成本一直都是关键因素。1441年德国金属匠古登堡发明了铅板印刷。1605年德国的斯特拉斯堡市出现了世界上最早的报纸。但是,由于受到高昂的纸张成本和低下的大众阅读水平这两个因素的限制,直到20世纪初,商业化的大众化报纸才出现。纸张如何来之不易,可以从以下史实看出来:直到1776年,北美马萨诸塞州的法院还通过立法要求每个居民区都必须设立专人收集可用来造纸的破布;为了节省纸张,直到1818年,在英格兰印刷面积超过22×32英尺大小的报纸还会受到惩罚,而这差不多正好是现在《纽约时报》的大小;当时的美国人苦苦寻求廉价的造纸材料,先后尝试过大麻、松果、土豆、石棉等等;造纸商还一度从埃及运来整船整船的木乃伊,将裹在其上的亚麻布拆下来做成纸张。1840年代,专门用于大规模生产植物纤维纸浆的机器终于出现了,纸张的价格才开始下降,而高速印刷机也同时面世,这才使得所谓“便士报”(pennypaper)成为可能。大众化报纸作为一种商业模式进而出现。

    报纸的发展史说明,在市场经济中,主导大众媒介组织运作的一直都是商业逻辑,而不是其他。尽管纸质介质在人们日常生活中也许仍会存续相当长的时间,但是大众媒介组织以逐利为运营原则,关注的是投资回报,考虑的是生死存亡。今天,在报纸的生产成本中,纸张占比仍高达60%-70%,而报业当年的高利润已好景不再。如果纸张已经成为其负担而不是获利凭借时,媒体就削减或干脆剔除掉纸质。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吗?


    似是而非的乐观理由

    然而,作为旁观者,不少人却尚不理解这一点。他们仍然固执地对纸张作为大众媒体传播介质的未来抱乐观态度。这里,我们对这一态度背后的理由分别加以辨析。

    第一,有人同样从媒介技术发展史的角度指出,历史上新媒体从来就没有完全取代过旧媒体,因此,报纸当然也不会被取代。这是一种“从历史推知未来”的归纳法,它忽视了两个因素,即作为可以“吞噬”此前所有媒介类型(书籍、报纸、杂志、广播和电视)的“媒介之王”,互联网具有前所未有的“革命性”。电视没有取代书籍、报纸、杂志和广播,并不意味着互联网不能取代这些媒体,更何况我们在这里讨论的是很容易被取代的纸张。

    第二,有人认为,尽管纸张不一定会继续作为大众媒体介质存在,但由于还会有对纸张的小众需求,所以它仍然会存在。毋庸置疑,对纸质媒体的小众需求(古旧书籍和艺术作品等)仍会长期存在。但是,首先,这样的小众人群所需要的纸质媒介,不是作为大众媒体介质的纸质媒介,满足这类小众需求的纸张已经脱离其新闻媒体属性,与我们当下所讨论的“纸质大众媒体的未来”并不相关。其次,即使这些小众需求数量足够大,同样出于商业利益考虑,由于这些领域的成长性有限,媒体组织也会谨慎投资于这样的领域。

    第三,有人认为,“人是怀旧的动物”,总会有人因怀旧而坚持使用纸质媒体,所以,纸张作为大众媒体仍会存在。这是一种感情干扰理性的判断。所谓“感情”从来就没有在媒体的商业决策中占有过任何位置,阅听者也不会纯粹因为某种感情而持续选择使用某种媒介。而且,我们对纸张的恋旧也许是因为我们恰好是跨越纸媒和电子媒体的一代人。试问,90后对“前互联网时代”基本没有记忆,他们会对之有所留恋吗?当我们这些跨界一代全都老去,我们的后代们会对纸张时代有所怀念吗?答案显然是“不会”。

    第四,有人认为,中国目前还有很多刚会识字的人群,“而且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口从来没有订阅甚至阅读过报纸。假如仅仅做到让中国每个家庭至少订阅过一年报纸,对报业就意味着翻几番的发行潜力”。其言下之意是,纸质报纸还可以高枕无忧几十年。该观点似乎很有说服力,但体现了一种媒介使用习惯的线性发展观,即认为人们总是先使用纸质报纸,然后使用电视、互联网等。然而,在当前多样的媒介选择前,新识字群体完全有可能跨越报纸而径直使用门槛更低、口语特征明显的电子媒体。只要看看当今流动人口使用手机和互联网的多还是纸质媒体的多,结果就很清楚了。

    综上所述,如果我们区分“纸张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存在”和“纸张作为大众媒体介质的存在”,并且区分“个体层面上人对纸张的感情”和“大众媒体组织的理性商业决策”的话,我们就不难得出“纸质大众媒介最终将消亡”的结论。

    (作者为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博士、“上海市新媒体研究中心”研究员)

  来源:文汇报

千岛湖新闻网 责任编辑:姜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