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兆望

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塔里木盆地的风沙戈壁、异域风情，总能催发我们探知体验的欲望。

一

那年春天，万山绿遍，我和妻子及十几个工友，带着憧憬和神往登上了杭州开往乌鲁木齐的绿皮火车。

列车行至浙江省境外，几个工友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劲，目视窗外，几个人在一起叽里呱啦，好像从来没出过远门似的，激动得左看看右望望。

第二天傍晚时分，大家趁火车停在西安站的片刻，下车舒展一下筋骨。“大家不要走远了，火车就要开的。”我很操心地提醒大家。火车慢慢启动，缓缓经过雄壮的西安古城墙和城门，灯火通明的古都夜景和璀璨的大雁塔让人恍惚中有了一种历史的穿越感。

兰州，黄河上的一颗明珠，城区就像甘肃省的版图一样，狭长连绵，静卧在黄河两岸。透过车窗，远处高山上的长城，慢慢地往低处延伸到了嘉峪关，沙丘上的骆驼队依稀可见，它们掀起沙雾尘扬的狼烟，似乎古战场的场景近在咫尺，只不过狼烟过后，并未见万里奔腾的骏马，牧民们的坐骑已换成了两轮飞速的摩托铁骑。

经过五十多个小时的旅程，我们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从东海之滨翻越海拔两三千米的黄土高坡，又降到海拔持平的天山东南山麓脚下——美丽的哈密市。一路上，长江黄河三门峡天鹅之城，天水麦积山，张掖七彩丹霞，敦煌莫高窟，虽然不能亲临其境，却也能从呼啸而过的情景中，留下可以回忆的点点滴滴。

晚上，领导为我们接风洗尘，土豆鸡、羊排盖浇饭、牛排面，别有一番北国美食风味。

二

翌日，集结了从东南西北来的工友，向无人区塔里木盆地进军。车子驶过五十公里的哈密瓜产地和红枣基地，迎来了影视城。驾驶员放慢车速，绕着魔鬼城行走，一片风沙的杰作和缩影，海市蜃楼，鬼斧神工，奇峰怪石，如来佛端坐神坛，观音莲花座前俩童子，把西域的风光体现得淋漓尽致。

戈壁滩上的公路笔直无弯，可用“不要驾驶技术也会开车”来形容，前方远处的一辆车始终“停”在天际与沙漠的接壤处，但我们始终也追不上他们。

厂区坐落在离市区四百公里的无名地，宿舍选择了坐北朝南的小山坡前，大家有头有序，铺床、整理、装卫星电视……王总说：“老吕任北京金矿公司洗矿组组长，妻子负责全组生活保障工作，晓君负责技术攻关，其他岗位各就各位。”

建生产线的工作在热火朝天地推进中，在那任意可用的戈壁滩足足占了三百多亩土地，间隔不远的1号组、2号组也在紧张的施工中。四五月的风沙三天两头地光顾着我们，防护眼罩口罩随带随用，就像南方的梅雨季一样，风沙会持续一星期或十几天。

我和王总驾车去到沙漠中一低洼处，见有一个几亩大的水塘，水塘边硬生生长出一些适应盐地生长的稀有植物，也算是看到了一点绿色。旁边是废弃已久的生产线，参观之后给我们提供了富足的信息，从这条生产线的失败中汲取教训。

我们多次去1号组、2号组参观取经，兄弟组也来我们组交流经验，在没有验证谁的生产线最佳时，谁也不服谁，都以为自己的生产流水线是一流的。

光秃秃的小山头挡住了西北风，一片沙海，大的石子可浇混凝土，中号的可作瓜子片，细的可用来砌墙头，不用人工操作，大自然的风把它们分布得有条有理，铲车师傅随用随取。

阿富问：“你那里有没有信号？”“没有。”“再换地方试试。”大家都在不同的地方寻找手机信号的位置。一群人拿着手机与家人沟通，信号好的时候也许能通上个几分钟，信号差的时候，讲了一半又中断了，只有两位老总手握电信卡，因总公司安装的是电信塔。

有的时候也经常能看到，有三五成群的摩托车队驶向沙漠深处。不知是千万年前，还是亿万年前，盆地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随着地壳运动，海底隆隆升起，变成现在的沙漠盆地，那些摩托车队在为寻找化石而探险。

三

不一日，3号组的生产线开始启动试生产，我们的努力初见回报，总公司领导和王总面带喜悦，肯定了大家的工作和业绩。旁观1组甘肃人，工程量不足百分之五十；2号组湖北人，也是不相上下，迟迟未能投入生产。浙江人这种拼劲和吃苦耐劳加速度，足以让1号组、2号组称赞羡慕。

在风沙大得不能正常工作时，大家聚在餐厅，做起家乡的美味，炒面、馒头、包子、饺子、馄饨……甘肃小伙还示范着做起了刀削面、手擀面，阿江、阿木、胖子等几个来自东北、河南、湖南的工友夸道：“老吕，想不到你们家乡的美食有特色风味，很好吃，你老婆会做饭烧菜。”大家说着，吃着，乐着。

“王总，假如用新疆的馕饼，再烧上千岛湖的大鱼头，这个搭配味道又如何呢？”我沉吟了片刻问。“老吕，你慢一点，让我回味一下再跟你说？”王总闭目回味了一下，用了六个字回答我：“天下绝配美食！”

风平静的时候，小商小贩开着车，载着生活日用品，在1、2、3号厂区轮流叫卖，一到门口，大家就蜂拥而上，生怕自己轮不上买。

轮休日，大家三俩成群，常带着幻想去附近转悠，看能否碰上化石和有价值的海硅木，结果却总是空手与失望，只能带回一些有观赏性的石头，摆在门口让人看。

转眼间，几个月就过去了，王总从市区把皮卡车装得满满的开回来，葡萄、提子、馕饼、西瓜、哈密瓜、蔬菜……大家高兴地卸了车。在特殊的自然环境里，即便四十几度的高温下，食物也不会像南方那样到第二天就馊掉，在干燥的沙漠里任由你放上一个月也不会变味。

随着技术的攻关，我们3号组的生产平稳日增，反观1号组、2号组也经过了一段投产期，却因没掌握好技术，难关难过，月生产成品铜粉不到我们的十分之五，最后关门大吉。

生产线走上正常运转的轨道，大家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留意观赏起大自然的景象。每天望着天空，总想能在何时出现云彩，多么希望来一场狂风暴雨，享受一下天然沐浴，但乌云翻滚、闪电雷鸣已成奢望，雨后的彩虹也只能是南柯一梦。每天早晨七点左右，炽热的太阳从不缺席和迟到，把大地照得火焰四起，干燥得似乎能把人身体内的血液都吸走，而到了晚上十点钟才收起它红里透黑的脸。

宿舍门口的小桌子上躺着几只蚊子，不是被人拍死的，它们跟随王总的车子从哈密来到这蚊子的天堂，却不知恶劣的环境让它们无法生存……我把蚊子收起，埋在沙丘中，出于对除了人之外沙漠中唯一遇见的动物的珍重，还放上一块小“石碑”。

东边的月亮，像一片洁白如玉的镜子，开朗的甘肃小伙子说：“今天晚上我表演一下探月工程。”小伙子奔跑到沙丘与月亮的连接处，“大家看一下差不多没有，差不多就开始了。”他做着动作往月亮里攀爬，样子极像。“小伙子，月亮里有什么？”大伙们开着玩笑问，“我看到了嫦娥，还有玉兔。”小伙子煞有介事地答道。

西边的星星分外明亮，我和妻子坐在门口数着星星。五十米之外是厂房，几根木桩柱子伸出房顶，明朗的夜空低得像压到了头顶，被那木桩柱子撑住才没有掉下来。阿富阿江他们同时“摘下”星星，捧在手中道：“老吕，快过来，摘几颗星星送给你老婆吧。”“哦，我来了。”我迅速起身，站在他们一起，要了一颗最大的星星，双手捧送“老婆，送给你。”妻子乐呵呵地“装”在怀里。

五

总公司打来电话：今晚可能有一股沙尘暴路过该地区，望各生产小组做好安全防护措施。“铲车师傅，抓紧铲一些大的石头来，大家快点抓紧用钢轨和钢丝绳把宿舍重新加固一遍。”

午夜过后，风沙像下雨一样拍打着彩钢瓦和墙体，谁也没有睡意，众人聚集在餐厅里。最大风力时，整幢房子都在颤抖，大家屏住呼吸，只有两只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传递着无语的祈祷。

天蒙蒙亮，老天收起了狂野，大家拍拍身上的沙尘，走出宿舍。前面的沙漠中一片狼籍不堪，到处都是彩钢瓦片，我迅速去厂房查看，不见有被吹落的地方，原来是从1号、2号组的几间小厂房吹过来的，我们只是看到门口装有一吨水的大冰箱向前移动了二十公分。

经过这场沙尘暴，印证出许多的不是和许多的正确。1号、2号生产小组，他们比我们先选的场地，把流水线设计得很合理，却没考虑致命的风向，建在了向北的山坡上，从而留下了隐患。

而我们3号组虽然看似流水线从高到低不是很合理，但王总、阿军和我都进行了认真测量、仔细推断，得出可行的答案后才把方案推上施工进程，其中最大的优点就是坐北朝南避风！实践证明，智慧得到了回报。

一天，大家都在吃早饭，准备上班，却不见阿志来吃饭，我们迅速来到他的房间。见没人，我伸手摸了摸被窝，冰凉的！看样子昨晚就不在床上睡觉，我拿起电话通知了两位在哈密的领导，并要求全体员工放下手中的工作，到附近寻找一下。

茫茫沙漠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当年也是这塔里木盆地的罗布泊地区，科学家彭加木神秘失踪，至今都是个迷。前几年，傍晚时分，半路上有人停了车，为找信号打电话而迷失方向……想着想着吓出一身冷汗来，因为阿志是我从老家带出来的。

中午时分，一辆车子急速行驶到了门口，是总公司的车。打开车门，下来了阿志，谢天谢地！阿志说，自从昨晚出去迷路之后，一直在沙漠里朝着有亮光的地方行走，到了天亮才走到总公司。王总也随之到了厂部，“明天刚好把成品运回浙江，阿志把行礼准备好，一同跟车回家吧！”毫无半点商量的余地，阿志也无奈。

六

在小便尿到地上冻成冰的情况下，已不能进行生产，订好火车票，提前一天到了哈密。

我们驱车来到红枣基地的五堡乡，买一些纯正的大个红枣，付完钱后，车子刚开出几米路，却听到后面的叫声，前面还有阻拦的维民。我们停下了车，不知发生什么事，一脸茫然。枣农手拿人民币：“朋友等等，钱多给我了，还给你们。”两张人民币还给了王总，得知来意，我们竖起大姆指，用简单的维语道：“亚克西，亚克西！”王总为表示对维民的尊重，只收了一百元作为回礼，维民也一个劲地“亚克西，亚克西，欢迎朋友再来。”

工友们你小包他大包，葡萄干、沙塔木、核桃、红枣装得像鼓似的，王总和我又特地去选了些馕饼带在身边，随着一声长鸣，离开满目苍凉。

阳光车站靠湖岸的公园里，放着一堆行礼，大家走下阶梯来到水岸边。南方的十月温暖如春，赤脚站在水里，用毛巾擦脸擦身，阿富和阿建还学着小孩子干起了水仗。过把瘾后，上了岸来到草坪上，坐着的，躺着的，看一看灌木，闻一闻花香，摸一摸绿叶，环视千岛湖大桥、开元度假村、五龙岛，满目皆碧翠，身心逍遥池……大家尽情地释放着八个多月的思乡之情。千岛湖是大地的绿洲，更是千岛湖人心灵的“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