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明

这些瓷器，曾经各得其所，各安天命。

隐隐，犹能嗅见，旧时水或酒、墨汁或香火的气味。

不禁令人浮想——洞澈随清浅，皎镜无冬春。千仞写乔树，百丈见游鳞。

一脉流水，从南朝文学家沈约的诗中流出，流入千家万户的瓶罐、碗盆、杯盏……是酽茶，是醇酒。陆羽吃了茶，惊喜地，把一株鸠坑茶种在《茶经》里，葳蕤千年。盛唐的梓桐女子陈硕真、北宋万年乡的方腊喝了酒，血液膨湃，让远在长安的唐高宗和开封的宋徽宗，惊慌失措，头痛不已……

流水漫漫，到了民国。大画家黄宾虹，逆流而上。江雾化为香火的袅袅青烟，在缥缈的禅意中，黄宾虹取水研墨，恣意泼洒，“浑厚华滋”的山水，成为中国画审美的最高理想…… 

这条滋物化人的流水，叫新安江。

新安江出皖南，入浙西，在“千峰郡”翻波涌浪。

一滩复一滩，一滩高十丈。

三百六十滩，新安在天上。

这一方水土，名曰“新安”。

来自新安之外的瓶罐、炉盒、碗盆、杯盏、笔洗……却是新安人的日用。新安人的生活状态，体现在瓷器上，便是“丰盈”。

“瓷实”这个词语，与新安人的禀性，十分契合。新安人本是江水做的，做人行事，甚至说话，却是瓷一样坚硬。

瓷器蒙尘了，就擦一擦，让它们重现光芒，照得出人影。新安人做事的时候，内心十分明澈。新安人的光阴，与瓷器形影不离，相互渗透。

闲暇，人们最爱用指头弹弹瓷器的流体，听听流水的清音。 

瓷器也喜欢新安人温润的手掌。掌纹是一条条河流，丰沛而深邃，隐藏着生命的密码。人们把瓷器捧起和放下，是一种波浪的起伏。瓷器期待，最终能在这样的起伏中，功德圆满。

然而有一日，新安江这根古藤，意外结出了一个硕大的瓜，名曰“千岛湖”。 

新安何处？大水泱泱。

无奈，三十万新安人只得背井离乡。

瓷器与主人生离死别，沉沦之时，流落之际，被一双双慧眼识珠，它们被收留，被安置。已是空空如也，却异常沉重，装满了山河故人的乡愁。

从此，它们脱俗于人间烟火，告别具体、形式和日常，成为新安文化的一种符号，在现代人类的审美视野中，趋向高级，趋向不朽。

千岛湖新闻网编辑：邹楚环 徐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