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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时与融堂书院(下)
发布时间:2024-07-12 09:35:53

  ●鲍艺敏

  (四)

  钱时其学发明心性,辨析义理,参错事物。如他说“本心虚明,纯然无间者”(《融堂四书管见》卷三);又说:“圣人之心,澄然如太空,如止水,未尝纤毫微动”(《融堂书解》卷十七)。钱时学说直指本心,明心见性,闻者如醍醐灌顶,皆有所得,有如禅宗的顿悟。

  说实话,我在拜读《融堂四书管见》和《融堂书解》等书时,也为之着迷,有一种撩开面纱,拨弄心弦的感觉。

  钱时说的这个“本心”,就是“一”。他曾说:“何谓一?曰由乎心,不明乎心而欲逐项正救,难矣。”

  “本心”乃初心,是没有被外界蒙蔽、污染之心,它与天地万物共生,澄然虚明,洞照一切;一旦有了意念干扰,起心动念之间,遂失去了“本心”。所以他说:“天即吾心也,地即吾心也。”又说, “天地万物与我浑然一体,圣人身任化育之责,凡一草一木,一鸟一兽即我也,非外物也。”

  从钱时留存的诗词中,可以看到他对“本心”的诠释。如《无题》二首:

  其一

  蜗角封疆几废兴,

  壶中日月尽分明。

  世间多少不平事,

  只有心平处处平。

  其二

  一分事实一分人,

  痛惜无人认得真。

  终日呶呶饶吻燥,

  不曾回首自家身。

  该诗选自《蜀阜存稿》。“蜗角封疆”是《庄子·则阳》中的一则典故。蜗牛很小,然而在它的左触角和右触角上,分别建立了两个国家,经常争战不休,伏尸数万。在我们人类看来是不是觉得很可笑?对于宇宙来说,人类生存的地方不也显得很渺小吗?只有了悟事理,看明白壶中日月短长,世间之事又有什么值得去争斗呢?终日唠叨不停,喋喋不休,不怕口干舌燥?不如“回首自家身”,心平则处处皆平。

  “自家身”即让人反身内求。禅宗有一则公案:“俱胝一指”。唐代有一个俱胝禅师,每次有人问禅,皆闭口不言,只伸出一根大拇指示人。身边的一个小和尚也学模学样,遇到有人问道也伸出大拇指。一日,俱胝禅师把小和尚叫到身边,问他学禅的事,小和尚习惯性地伸出了大拇指。俱胝禅师抽出一把刀,冷不丁削去小和尚的大拇指,小和尚负痛而逃,俱胝禅师呵止小和尚。待小和尚回过头来,俱胝禅师猛然伸出大拇指,小和尚下意识伸拇指时,空空如也。此时此刻,小和尚醍醐灌顶,见到了自己的“本心”,彻底开悟了。

  在钱时看来,万物皆一体,天人皆合一。这便是心学的高明之处,一事不向外求,专注关照本心。王阳明也有所谓的“心上用功,事上磨练。”这与朱熹的“格物致知”大相径庭。朱熹在《朱子语类·卷十五》说:“眼前凡所应接底都是物。事事都有个极至之理,便要知得到。若知不到,便都没分明。”朱熹认为事事都有理,事事都要去“格”,以此达到“致知”的目的。

  在钱时看来这些都是枝枝叶叶的学问,不是“根”上的学问。万事万物如何能够穷究?“理”本来就在人的心中,何须外求?“心即理也。”万物之理“非智探力索可强也,一旦感悟,心通内明,乃自得耳。”

  而欲达到“心通内明”和“自得耳”是有一定的途径的。这个途径便是“敬”与“诚”,换句话说它是钱时理学体系中的“方法论”。他认为内心持敬“则本心无弊,物我一体。”又说:“习俗虽异,本心则同。忠信笃敬,感无不通。见其参前,见其倚衡,则是无时而非忠信笃敬也。举天地万物万变万化,皆我忠信笃敬之妙也。” 

  什么叫有方法、有步骤?就是他所说的“诚”“敬”二字。内心持敬,能够感通天地,能够与万物融为一体,能够举天地万物万变万化,纤毫毕现,奥秘尽窥,简直妙不可言。

  诚则是不自欺。钱时在《融堂四书管见》卷十三中说:“诚者,己分当然之事,岂为人而诚哉?有一毫为人之心,即非诚也。故诚乃自成,而其道乃自道也,非有假于外也,我固有之也。……仁者,不失其本心之谓。苟诚矣,则纯明融一,一无所弊亏而已,成矣,故曰仁成己固所以成物也。”他认为由诚还可以唤醒本心之“仁”,从而达到无欲无求,“纯明融一”的境界。

  钱时授课有自己的特色,他强调发明“本心”的修养工夫。所谓“仁”,即人心也。心即仁,本无亏缺。如果“意”有所动,“物”有所迁,“习”有所移,“欲”有所纵,始失其所以为仁;颠倒梦想,皆是己欲所致,是非本心,用力克己,实则践行的工夫。他要求弟子在日常生活中,持敬守诚,体悟本心。

  他有一首描写蚕妇的诗《蚕妇叹》,表面上看是在感叹蚕妇之艰辛,实则是通过蚕妇日常劳作,从而发现她流露出的真心(本心),借此感叹世人、感叹“三纲”皆非出于“本心”:

  蚕妇指蚕叶如缕,

  爱之何啻珠玉比。

  呼奴勤向帐前看,

  夜卧摩宁三四起。

  未必便能丝挂体,

  睠焉于怀有真喜。

  人人办得此时心,

  推而广之岂不美。

  以此事君定忠臣,

  以此事父定孝子。

  以此事夫定贤妇,

  一念真成转枢耳。

  嗟哉世人胡不然,

  三纲茫茫不如蚕一纸。

  诗的前半部分写尽蚕妇之艰辛,养蚕之不易,如此辛劳也未必能穿上蚕丝衣服,然亲眼目睹它们吐丝结茧,那种喜悦之情是发自内心的。

  后半部分话锋一转,感叹世人缺少蚕妇的那一念真心,所谓的那些“三纲”,君臣、父子、夫妻之间,说起来头头是道,洋洋洒洒,如果没有实际的真情维系,只注重外部的形式,到头来只剩下名目繁多、虚头巴脑的一些程式,把一分真诚倒饬成十分的伪饰,竟抵不过一张蚕纸的作用,着实是可笑、可悲、可叹。

  理学家从来都不是空谈心性义理的酸腐学究,他们要找回自己的本性,探求“人之为人”的终极意义,唤醒生命力量,启迪社会良知。钱时正是这样一位理学家。

  明末清初启蒙思想家黄宗羲认为象山后学,“严陵一支,自钱融堂为盛。”并称钱时为“豪杰之士”。黄宗羲素有“海内鸿儒”之称,他的评语不是随随便便下的,“豪杰之士”实指思想上的伟人,行动上的英雄。

  (五)

  钱时既是一位理学家,又是一位教育家。他的教育理念,在《广塾规约序》一文中得窥一斑。

  古代的教育制度是,每二十五家的闾设立塾,每五百家的党设立庠,每二千五百家的术设立序,在国都设立大学。生在那个时代的人,人人都拥有君子的德行。

  钱时在《广塾规约序》中说,是那个时代的人有什么不一样的禀赋吗?是教育让他们成为这样的人。先圣有言:人出生时,本性都是善良的,性情也很接近;随着生存环境的影响与变化,他们的习性才产生了差异。这与物的习性很相似: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每个人本心善良,人人具有良知,不但与天地相同,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这些圣人也一样。他们亲近小人是因为缺失了教育。

  钱时在这篇文章中提到了钱氏源流,表明自己是吴越王钱镠之后,至九世臻公之子钱峃和钱觷定居淳安蜀阜后,禀赋好、资质佳,读书已蔚然成风;当然,其中也有个别教育缺失者,每感于同族兄弟之情义,想要帮助他们却又做不到;并表示,与其看着他们长大了再去怜悯他们不能成为君子这类人,不如在他们小的时候就教育他们不要让自己成为小人。

  他聘请了一个塾师执教于高斋堪,凡是同宗子弟,家境不好读书有困难的,每天提供饮食专门教导他们学习,让他们懂得什么是孝、悌、忠、信这些君子的德行。

  《广塾规约序》落款为“嘉定十二年己卯六月十有八日书”。此时,钱时时年四十六岁。

  钱时作为教育家,可谓独具慧眼。他肩负起整个钱氏家族的教育事业,不但免费提供师资,还负担学生的一日三餐,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们将来成为君子,不做小人。德泽披于后世,蜀阜的精神面貌为之一变。即便在今天看来,这样的教学理念也是值得推广的。 

  明代学者程敏政在其《篁墩文集》中评论:“融堂钱氏,实得杨简之传,上宗陆子,其言渊以悫,其行硕以颛,真可谓百世士也。”

  钱时出仕之初,恰逢浙东大饥,饿殍满壑,更有赴江自溺者。民之艰危如此。钱时直笔上疏:“陛下为民父母,推饥溺犹己之念,未闻何以处此;然陛下深居广内,日享八珍,民之利病,无由亲见,言者未敢以实,故犹未切于圣虑也。”

  作为一个理学家,钱时不是高居于象牙塔内,而是心忧天下,呼吁皇上拯救大宋子民于水火之中;不是深居高堂大屋,无视百姓的疾苦,他如此犯颜直谏,为民请命,担负起社会责任,真正体现了一个理学家“知行合一”,学用一致的文化实践。

  他关心民间疾苦。在其《蜀阜存稿》中就有多首哀叹民生之艰的诗篇。

  在《蜀阜志》中有一篇《亨泉记》,是钱时记述生活感受的散文,同时寄寓了深刻的人生哲理。彼时的钱时在蜀阜避世归隐,心境安详妥贴,随适不与世争,讲学著书,身体力行。

  (六)

  随着千岛湖的形成,千年古村蜀阜在人们视线中消失了。山色葱茏,烟水渺茫,何处更觅蜀阜景?蜀阜古称锦沙村,虽说它距离威坪镇西北不到五里之遥,然而,融堂书院也只能于前人的著述中翻捡找寻。据明代工部尚书、太子太保徐贯,在其《蜀阜十景记》一文中,提到融堂书院的具体位置:

  蜀阜距淳安县治西六十里许,予家世居焉。家之前西北有池,泉深数尺,涵泓净洁,四时不竭,忽一夕偶浅,则翌日必雨,曰天泽灵池。西有岭,高不过数丈,夹道多丹枫翠柏、茂林修竹相掩映,佳气如云,葱郁可掬,曰云程秀岭。岭之东稍北有阜,其状如釜,上有竹数百竿,乃宋儒融堂先生讲道之所,其弟子凤山吕首之为作高斋竹赋,至今传咏焉,曰高斋翠竹。阜之南数百步有泉出两山间,沿涧皆石壁菖蒲,一道十余里,莹然清澈可见,曰石涧清泉。阜之西有溪自东北环绕之,溪之旁有山如桃状,秀丽特出,每日色初霁,烟雾散落,爽气逼人,曰桃屏爽气……

  读这段文字,不由得对融堂书院心生向往之情。书院四周有“天泽灵池”、有“云程秀岭”、有“桃屏爽气”、有“石涧清泉”等景观环绕其间。融堂先生的弟子厚屏人(威坪)吕凤山曾为此写了《高斋竹赋》,他借颂竹来表达对先生高蹈的仰慕之情。

  融堂先生弟子众多,书院教育成就婓然。《高斋竹赋》作者吕凤山,为景定三年(1262年)进士,仕官承务郎,有《凤山集》行于世;洪杨祖(字季扬,号锦溪),理宗绍定五年(1232年)进士;其侄子钱竹间(字允文),咸淳九年(1273年)进士,仕忠翊郎,历武冈县令,传其家学,为《首修流光谱》作序;弟子徐唐佐、徐梦高,同为咸淳乙丑(1265年)进士;钱瑞琮(字正叔,号南窗),宋咸淳中进士;钱庑(字登夫,号足山)等相继荣登进士,功成名就者不胜枚举。

  《淳安县志》将融堂先生与淳佑七年(1247年)进士黄蜕、淳佑十年(1250年)状元方逢辰、明代“三元宰相”商辂并称为“四大著名教育家”。

  在钱时众多弟子中,夏希贤(字自然)是个例外。他不求功名,杜门不出三十余年,究心性理之学,虽家无隔宿之储,仍泰然自若,学者称自然先生,我们从他身上可以看出融堂先生的影子。 

  夏希贤曾有一首《谒融堂墓》,对自己老师给予了高度评价,情谊真切,感人至深:

  我观圣贤心,万古无终穷。不必亲听融翁之言,不必亲觌融翁之容。光风霁月,古涧苍松,人人具足,物物贯通。于此可以见融翁之真容。融翁相去数十载,在我一片心腔中,深衣瓣香拜翁墓,落叶满地寒山空,昭昭灵灵不死,翁固知我我知翁。安知后此千百载,所见更无与翁同。

  夏希贤治学穷明性理,洞诣本源,著有《先天易书》《读易十字枢》等书。他深衣瓣香,整衣肃冠,拜谒融堂先生。在他心目中,千百年以后,也不会有人出其右者。

  钱时卒后,时任淳安知县虞兟,偕同僚赵师詹、刘崇隽首访师儒,于宿草未薙之日,与钱时旧门弟子三百余人迎其遗像祀于乡贤祠,永享奠祀。虞县令还亲自撰写了《融堂先生行实》一文,有像赞曰:“伟哉丰神,潇洒出尘,光风霁月,陶写性真,道山穹窿,蜀阜嶙峋,穷耶通耶,千古今名。”

  时隔十年的宝祐甲寅(1254年),严州知府李镛读了钱时的著述,怀慕先生之道德,让人手绘了钱时肖像,奉祀于郡学的先贤祠内,与严子陵、方元英九先生并祠。

  除讲学外,钱时一生著述亦丰,有《周易释传》《尚书演义》《学诗管见》《春秋大旨》《四书管见》《两汉笔记》《蜀阜集》《冠昏记》《百行冠冕集》《融堂书解》等十余部著作传世。其文阐释经义,发明心性,在陆象山、张栻、杨简等理学名家学说上,每有己见,屡有心得。这些独特的理学阐述系统性地见诸于《融堂四书管见》《融堂书解》等著作中。 


千岛湖新闻网编辑:义永华 吴若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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