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

　　“我吃的时候，估计眼泪要流下来。”

　　一早上给女儿打微信电话。这边的凌晨六点，她那边刚好是晚上十点。我在电话里煽情地告诉远在大洋彼岸求学的她，昨天吃了一个很甜很脆的苹果，我就边吃边想要给她留着，上次吃到青豆、花生等一些挺好吃的小零食，也给她留下了。反正她不久就回来了。

　　结果三言两语的，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儿很轻易就被感动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地道，哪有在女儿面前这么“邀功请赏”的？浅薄。

　　我不应该是默默地给她留下所有好吃的，等她回家，一样一样地端到她面前，然后很满足、很深情地看着她大块朵颐吗？就像她小时候带她到四川海螺沟旅游，那天晚上烤全羊，她两手抓着羊肉，一口一口往嘴里塞，脸颊沾着油脂和黄黄的调料，吃得那么专注，那么享受，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羊排上，根本无暇顾及形象。那是我第一次默默地觉得欣慰，因为从小到大她的胃口都不好，吃饭味同嚼蜡，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吃东西可以吃得那么香甜。

　　当孩子享受着你带给她的快乐时，很难说是她更享受,还是作为母亲的你更享受。所以当看到女儿有点小感动的样子，我有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罪恶感。

　　要不要表白呢？这样表白好不好呢？

　　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和我之间从来没有像我和女儿之间那样，什么话都说。她在三个子女心目中，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不苟言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刚拨弄了一下她的长发，她回头很严厉地瞪了我一眼，意思是我没规矩，我赶快松开手。我只是想和她亲近一点，没想到却得到这么一个“眼神杀”。那个严厉眼神带给我的沮丧和无措，曾伴随了我很长的时间。

　　在我母亲那里，谈不上什么感情的表白。众多邻居聚在一起聊天时，她从来没有像别的妈妈那样，言语之间满满的都是对自己孩子的宠溺和肯定；也不会像别的妈妈那样，把自己的孩子搂在怀里亲一口，把孩子逗得咯咯笑。到现在我们母女之间都没有过那种类似手牵手的亲昵动作，这也影响了我对自己孩子的抚养方式。记得好友雨就说过我，她说她感觉不到我和女儿之间的那种亲密无间。她就不一样，如果上班一天没看见儿子了，下班一见到儿子，她就会蹲下身子，远远地，张开手臂，等着儿子像小鸟一样扑到她怀里，给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而我呢，如果做起这些动作来，一定会很僵硬、很不自然。

　　等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想改变，第一步想到的，应该是表现得柔情一点吧。然而，当我尝试去牵女儿的手时，她却把我挣脱了。

　　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律。曾在一本书上看到，父母和孩子之间的肢体亲密感，启蒙是在婴幼儿时期，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建立良好的感觉，成年之后就很难重新建立。

　　我和女儿之间可以无话不谈，可以像好朋友一般，但就是没有那种母女之间特有的腻歪。

　　情感的表白有很多种方式，肢体接触是一种，其他还有语言，还有默默地关注、远远地关心等等，我只好这样安慰自己。所以，我语言上的“邀功请赏”，也是我情感的一种表白，就不给自己扣一顶“浅薄”的帽子吧。

　　等我老了，我再主动靠着她，她想推开我，估计也会于心不忍。

　　就像现在我看自己的母亲。

　　在走过敬而远之的童年、疏离叛逆的青少年后，随着年龄增长，我发现母亲整个人不再那么“坚硬”了。那双手曾经那么有力，砍柴劈柴，纳鞋底做布鞋，拔猪草采茶叶，还有，冬日睡觉我钻入被窝，冰冷的手脚碰到她时，她双手触电般的反应，更是那么干脆……现在的她，神态举止却越来越像小孩，虽然还是不会说一句“漂亮话”，但越来越像猫一样温柔的眼神，好像总是在等着你的关注，或者肯定。

　　现在想来，在那个忙碌贫乏的岁月，父亲长期在外工作，母亲一人操持着家里家外，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她一直给我们吃最好的、穿最暖的，让我们在同龄人中总是“光彩照人”的“那一个”，真是耗尽心力。至于其他的，比如柔情、温存、爱啊什么的，她其实已经“打包”给我们了，只不过我们总是被她坚硬的外壳迷惑了，以至于常常忽略那才是一个母亲最深沉的表白。

　　下一次，在街上散步的时候，我一定会牵起母亲的手。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邹楚环 王志仙